2018年10月9日 星期二

裡面和外面互相獨立的世界2:深夜旅館走廊推著吸塵器的女人

在戲院十四樓,曲折盤旋的走道盡頭,有個二十五廳!怎麼有辦法裝到二十五個廳。原來這廳哭爸小,小到只有三十幾個座位,走進去像美商影業在辦公室旁附設的試片間。
等到開演後,全場只有三個人。各人選好寶座像在自家沙發上自在地攤平手腳,低聲說笑。萬事俱備,只缺火鍋。
不久一個女孩走了進來坐下。我知道她打開了紙袋,因為頓時咔啦脆雞(中辣)擴散開來瀰漫了整個黑暗空間,宵夜文似的讓人莫名餓了起來。等她全部裝進肚子以後,那香氣還盤旋了一會兒,供人懷念。
等到銀幕上映出當年的藝術電影片段回顧,我轉而覺得這裡像90年代的太陽系MTV,等冷氣冷到縮著一邊看片一邊凍到受不了的時候,可以打電話叫櫃檯來碗滿漢牛肉泡麵禦寒。

電影結束前的兩分鐘,外面有人拉開厚隔音門,開了一條縫,似乎望著影廳內的動靜。
那高高的門一直沒關上,底下小小的人影一直停在那裡。
那童話般畫面很美,又很恐怖。像是非人之物,地精,地縛靈,座敷童,窺伺客廳酒聚人世的熱鬧。
看完電影出來,經過一位帶位員,鴨舌帽圈出馬尾。厚地毯上深宵靜默,她從走廊旁的小房間開門,推出幾具大型的吸塵器,好像在執行旅館住客凌晨退房去趕紅眼班機後的清潔工作。
剛才原來是她。我想到她在銀幕前空曠地毯上,拖著吸柄,吸那些炸雞脆屑,在下一場人潮湧進以前清乾淨。
散場太晚了。

走道上,一個年輕男生收票員,站在兩個方形大垃圾桶後,拉開紙杯飲料的杯蓋,把一杯冰塊碰撞的冷飲倒進收集桶。然後撿起下一杯,做同樣的事。
想起稍早買票時,售票的年輕女孩,反覆推銷菜單上七十元的飲料,隨票優惠三十元。說了又說。
她說著,隔壁售票櫃檯的女孩子,又同樣對隔壁買票的男人重說好幾遍。
賺這三、四十元,可能花了從頭到尾幾個人一百元的勞力,只是他們不這麼算。利潤,每個環節,都是毫不吝惜的指揮投入大量基層的勞力,從流水線刻板重複的動作中產生的。你會產生一種印象,勞力像是不要錢的自然資源。
在這種模式下,在台灣做這些事的人,都非常年輕。日本香港做這些清潔跑堂服務的很多是老人。台灣被擠進這些工作的人,卻年輕很多。
我想帶位員或售票員是他們的兩三分工作之一。說到青春的回憶,人們會在老年想起,在那深夜幽暗走道上,來回吸著地毯,來回倒著冰塊和飲料。
他們很年輕但是青春被偷了。
(圖為格林納威畫作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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